自我如此广大,爱情无法填满。

[叶王]空城

我没怎么见过过年放的鞭炮,所以马菁菁给我描述的那种震天动地的炸响之后,遍地红色碎纸片的狼藉,硫磺味缓慢散发,在男人们的大笑和夹着烟的手指间萦绕的景象,完全是电影镜头下的感觉。没有代入感,可偏偏在那个女孩子细致的描述里看出一个独自一人坐在远离所有人群的嬉笑怒骂的地方,看着别人的哀乐的身影。她说她家里情况特殊,也不愿再多说,我不便问,就看着这个姑娘低眼,敛起眼里仿佛南方氤氲的水汽。背景是教室一片狂欢后的狼藉,彩色纸片、飞雪瓶子、瓜子壳和橘子皮,她拿着黑板擦压在黑板上,很久没动。

我第一眼看到叶修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第一次见他,鬼知道我还只知道吃奶和哭的时候他有没有抱过我。过年就总是要见这种亲戚,八百年难得一见,见到就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都计划好了,他要开口就这样说,我就回他“那你现在还抱得动才算本事”。这也是马菁菁教我的,估计网上看来的,谁知道,但我就乐意觉得是她想出来告诉我的。

毕竟她已经告诉我那么多小秘密了。

叶修当时蹲在他们家小花园的花坛上抽烟,很骚包地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那个圈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我就隔着青灰的烟气看他胡子拉碴的脸。他好像隔着烟圈看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像条被遗弃却懒得回家的败狗。

有关这个初遇我和他讲过,委婉地询问他在一个晚辈面前摆出一副忧郁男青年的样子意欲何为,他的关注点却在“哥那个时候是虹膜扩散还是怎样,你是怎么找出这种不知道我在看还是没看的形容的?”然后不再回答。
所以我一直没搞懂一个年近四十收入颇高,有房有车,年轻时还获得什么国际赛事的大奖的钻石王老五到底为什么那时候看着像条败狗。

在马菁菁走之前,一直没搞懂。

叶修这个大舅的事情我只能从父母零散的闲谈中找点蛛丝马迹,勉强拼凑一个少年出走十多年终于为国争光,浪子回头之后帮二舅打理家业,相亲无数却至今是条铁骨铮铮的黄金单身汉的大体脉络。其余细节内容通通无法考证。比如据说他回家之前有一女朋友,考虑到他至今不娶的事实大家都觉得他是被踹了,从此留下情伤。再比如其实他已经结过婚,但是老婆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拒绝面对叶家一大家,就离婚了——其实只是女朋友版本的升级版,但这个版本似乎还有佐证,说他在外面那几年认识的是很潇洒的和他一起浪迹天涯的女孩子,当然是不肯当深宅大院的媳妇的。

“说不定你舅舅是个gay呢。”马菁菁听完我的简短描述下个定论,“有良心,不想祸害人家清白姑娘。”

“就他那直男审美,哈,说他是gay我都为广大基佬感到羞愧。”我轻描淡写带过。“你忘了上次在地铁上看见的那男的?那衣服啧啧。”

“异性恋的女人多了,只有特殊行业才穿的让你一眼能看出来。”马菁菁说。

“……”

“反正是你舅舅,又不是我的。”她笑笑,眼角都是意气风发。很难和那个眼里有湿意的女孩子重合。

这话我当然不能转告叶修,虽然他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过分打探总不是太好。但烟圈后面的那张脸,总会不经意间浮现。

不小心撞见一个老男人独自喟叹,真麻烦。

第二年春节我还是要去叶修那里拜年,进门没看见他,反而看见二舅。虽然是双胞胎,看气质还是能分清,我喊了“二舅好”之后就没话说,准备开溜,突然顿住,这个二舅……有点不对啊?

“你再看一眼再喊呢?”叶修说。

“我次……”急刹车住后面没吐出来的词,我赶紧转向:“大舅你要干嘛呀穿这么正式。”

“姑娘家家的少骂人啊,会嫁不出去的。”

“反正本来也没想……”

“啥?”

“没没没,大舅你到底要干嘛?”

“假装偶遇。”

“啥?”

见过为老不尊的,没见过这么为老不尊还没有下限的。我看着打扮得人模狗样,啊不,衣冠楚楚的叶修带着一个我在一家酒店门口形迹可疑地徘徊。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婚礼现场?

我脑内顿时警铃大作,脑补万字大闹婚礼现场,场景太过逼真我拔腿就想跑,叶修揪住我羽绒服的帽子,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舅舅你不能这样!舅舅你不能破坏人家新婚!我不管你要抢新娘还是抢新郎,坏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叶修可能没想到我来这一出,街上人不多也禁不住我这一声吼,拽着我羽绒服帽子就往两边巷子里钻,停下来后照头就是一巴掌。

“姑娘你闹腾啥!”

“舅舅你……你……”我捂着头,气还没喘匀。

“瞎想什么!谁跟你说我要坏人家姻缘了!”
他也喘得不行,话也说不清。

“那你穿的人模人样地还带着一个女人跑去人家婚宴!”

“小屁孩还当自己是个女人了!”

“行行行,我不是。那你干啥来了?”

“我……”一个短促的主语发出之后,语意就断在了中途。

还说不是!

“其实舅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看你现在,虽然身材差点,脾气坏点,品味low点,其他还是标准钻石王老五的规格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或者何必单恋一棵草嘛!”

又是一巴掌。
草。

“跟你说了不是。”

刚刚的酒店门口走出来个男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只看见胸前别了朵男方至亲的礼花,左右看了两眼,又进去了。

叶修看他一眼,又转过视线。

“跟你说了不是。”他重复道。

回去的路上他给我买了根棒棒糖,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根。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老男人含着一根棒棒糖,怎么看怎么违和。我想起来他今天从我看见他到现在都没有抽烟。

有一瞬间我似乎抓住了什么。但那太快,一下子从我脑中滑过,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我去看叶修因为含着棒棒糖而鼓起一边的脸,胡子被刮干净了,但脸上还显出某种浮肿。

后来我知道,睡觉没睡好就是这样。

我在马菁菁走后的夜晚睁着眼睛想。

后来更多的晚上,我回想起的不是马菁菁当时难以启齿的微妙表情,也不是她不经意间的柔弱或通常情况下的牙尖嘴利,而是烟圈后面叶修的脸。

我不知道他的故事,他也从不提起那次可笑的失败的“偶遇”,他与谁的分开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感觉,那年春节我之所以看出他是条败狗,可能是因为我之后注定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独自一人。

在一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你和你的谁都在这里,但它却宛如一座空城。

风吹过皇城中轴线,吹过雍和宫和天安门,吹过陶然亭也吹过锣鼓巷,却只有空洞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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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七夕写这个有点不吉利。
但是想写很久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呀,希望他们有过所有的故事。
谁让我又去了一趟北京。城市爱系列2吧这个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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