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如此广大,爱情无法填满。

[豪円]朝生暮死

 

时值战乱。

 

“石户医生!石户医生!快来!血止不住怎么办啊?”年轻的护士哭丧着脸,手里一堆酒精绷带不知道从血肉模糊的士兵身上从何下手。士兵的胸口起伏着,正经历着痛苦的挣扎。

 

“我来。”

 

营外又是一声炸响,尘土飞扬。黄土弥漫在灰黑的天幕。

 

石户修二不习惯战争,不喜欢血腥与死亡。他记得父亲曾参加过当地的起义军,军医随军队征战,无数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医者却无能为力。他们有的被子弹击中肋骨间,有的被地雷的热气生生烫出血肉。而更多的,是当敌军空袭时,那些残破的尸体。

 

他几乎是逃一般地躲回了家。人总是自私的,明知无数相似的屠戮仍在继续,却宁愿少了自己的一份力也不要再看那样的景象。父亲说,战争的受益者只有政治家或统治者。而无论是否被战胜方打上正义与否的标签,受害者只会是百姓与士兵。那些曾鲜活的躯体,会在下一刻倒在战壕中,为得不到的所谓安宁与和平死去。

 

有时他会想起多年以前那部名为《英国病人》的电影,他自知没有汉娜对于那位病人的仁慈之心,可却在想起她挫败地说“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因我而死”时想去纠正她。只不过恰好她爱的人都身陷战争罢了。

 

战争中,死亡是最大的赢家。

 

石户也曾不那么认命,认为战争无法战胜人生命的光辉,而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他更清楚地认识到,生命的脆弱和人事的无常。

 

石户作为军医随队,其实是幸运的。不在前线,不用生命当卒子过河,活着总是幸运的。医术高明加上少年时喜爱运动,乱世中也能保全。

——人人最本能的渴望。

 



 

长得帅、医术高明、冷静寡言……这些特质毫无悬念地吸引着军中为数不多的女性。每当他在和某军长夫人或是什么高官情人间礼貌周旋时,他都无比怀念少年时全无心计的年岁,然后无可遏制地想起円堂。

 

最初石户自己也很排斥去回忆,这让他有种背叛的负罪感,然而回忆既然生了根,就无法避免。于是他慢慢习惯,甚至开始在那几年闪着微光的记忆里去整理些东西。比如自己对父亲的态度、对足球的态度以及……对円堂的态度。

 

不可否认円堂对自己的意义是有什么不同的。但那时懵懂且不知如何定义这种特殊的意义,于是自以为是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当事情的发生超乎想象时他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结果永远也没法弄清事实真相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

 



 

直到真正握着泛着寒意的枪支时,石户才幡然醒悟到女人的可怕。得不到的就摧毁。不过他觉得他尽管看不到未来,可还有许多回忆凌乱不堪还未整理,他可不想就此死掉。

 

高楼破败且积满灰尘,座椅被掀翻,一派七零八落的萧条景象。窗玻璃裂出无数纹理,而剥落了白漆的墙上也有着弹孔的痕迹。这是战争狂欢过后的景象。

 

年久失修的门先是“吱呀”一声被开了条缝,然后被猛的踹开,不堪重负地再次“吱呀”一声。扇起一阵白粉和灰尘,呛人地很。

 

队友招了招手,指了指地下的血迹,示意跟上。其他人陆陆续续都端着枪朝里走,石户手指扣在扳机上,视野被分割成四块,世界只有那圆孔大小。

 

“哗啦”,又一块窗玻璃清晰的碎裂声传来。“找掩体!对面五楼左数第四个窗!”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

 

“就现在!火力集中!”

 

石户仿佛听见了子弹穿过对面狙击手身体的绵长声音,仿佛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对面!快快快!”一队人又朝着刚刚猛攻的地方前行,身后队友的尸体被草草地蒙上了沾满灰尘的窗帘布。

 

告别仪式太过简单,而且的确没时间也没必要再对已逝者说些什么。大家不过都是这场战争中的可怜人,同病相怜的理由十分简单,不过想活着。

 

石户赶到时队友们的枪口已经对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半靠在墙角的人了。那人深棕色的头发被额上凝固了的血迹蘸出晦暗的色彩,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还有着少年时的圆润和稚气——起码在石户看来是这样的——尽管那几乎被血污和灰尘完全掩盖了。他双眼紧闭着,脸上是一种漠然的平静。

 

石户不是没想过他们重遇的情景,可是如今真正再见,却又像是什么充满恶意的嘲讽。

“石户班长,就是他,敌军狙击手,粗略估计已经击杀我方近二十名士兵,包括副团长以及后勤队长。”“刚刚日向那一枪就是他开的。”有人近乎咬牙切齿地加了一句。

 

场面凝固了。

 

“任务目标之一?”石户听见自己这样问。

 

那边的任务目标眼睫微动,然后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石户的目光。那略显浅色的眼睛就这样直直望进石户垂下的眼里。那人神情微动,先是显出一种惊喜的神情,后来又像突然明白了当前的处境,于是别过脸去,重又闭上眼。

 

“是的。”

 

空气中血满是铁锈味,双方都有难以忽略的致命伤口。

 

石户也不说话,他突然觉得很嘲讽,円堂也一定有相同的想法。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人生就是这样。

 

又过了一会,円堂缓缓开口:“这战场上,谁身上不负着人命债呢?不过弱肉强食罢了。”声音干涩滞缓。“你看,”他扯了扯嘴角,“我不也有一天为鱼肉了吗。”

 

石户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円堂。那么清浅的一眼,足以将円堂的形象刻入最深处,融进骨血里。或许在各自经历的不同的人生后,感情的定义不再那么鲜明,不去纠结倒让感情沉淀下来,成为不依托于任何人的单纯存在,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蛰伏着。

 

 

结果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石户举起枪。

 

“砰!”

 

黑色不详的乌鸦被惊起,扇出黑色的一片天空。

 

他想他没有看错,最后他留给他的,是多年以前就铭刻在脑海里的清浅微笑。

 

和一声再见。

 

 

豪炎寺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他想自己在步父亲的后尘吧。

 

“我想,我们再见了。豪炎寺。”太久没有被唤过的名字,像尘封了的某段时隔已久的往事,连呼唤的声音都遥远地像从过去传来。

 

“好久不见。你要回闪电町吗?真巧,我也是。”身体透明地几乎虚空,微笑却真实地不像话。

 

 

豪炎寺一动不动,心中无数思绪奔涌而出。然后他转过身:“真巧,要一起吗?”

 

日升日落,烽烟四起,战场上的厮杀仍在上演,无数相似相同的剧目重复在鲜血浇筑的舞台上夸张出演,像走进了无解的迷宫。

 

“鬼道带着音无去了美国,他说他就算了,不能让音无有危险。”円堂透过火车的窗户看向外面急速倒退的废墟。

“夕香也在那里。”

“染冈还是很鲁莽,但是已经是军官了,还是在冲锋陷阵。”

“嗯。他一直这样,也挺好。”

“亚风炉回国了?”

“不知道,他祖国那边也不安宁吧。”

 

……

 

车厢老旧颠簸,豪炎寺看不清円堂的身影。

 

“你……还好吗。这十几年。”円堂脸朝着窗外,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豪炎寺花了些功夫去判断円堂清浅的形象在哪里,然后开口:“还好吧。在哪里都一样过。”

 

円堂低下头:“也对。反正在哪里都一样。”

 

长时间的寂静。

 

豪炎寺闭上眼睛小憩,円堂转过头朝他张望,然后坐得靠豪炎寺近了些,豪炎寺错觉自己感受到了円堂温热的呼吸,然后又狠狠唾弃自己:怎么可能。

 

“嗳,豪炎寺。”円堂再度开口,“你为什么没走。”

豪炎寺动了动眼皮,没睁眼。“大概是不想走。”

 

那些没说出来的话,有人或没人知道都一样。

 

“这样啊……”円堂的尾音拖得很长。“我好像也是因为这个。”

 

不想走就不想走吧,现在说想走也改变不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也无法改变,或许他们二人也不知道这个局面是不是他们所乐见了:可以向老友一样谈些什么,可是这明明像一场梦,就算不是梦,也并不是什么正常的局面。

 

“我有时候后悔。”豪炎寺睁开眼,望向装有枪支的行李。

“我有时也怨恨啊。”円堂无奈的耸肩,看向自己半透明的身体。

 

可是,有些事情的好坏无法评判时,又何必揪着不放它的好坏与否呢?

 

 

鹅卵石碰打这对黑夜与白昼不断交加。

 

终于有天豪炎寺病了。

 

他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中沉浮,企图抓住些什么可又什么也抓不住,只有空留自己在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中龋龋独行。

 

醒来的时候円堂在床边睡着了,旁边还有凉了的水和毛巾。

 

豪炎寺眼光望着天花板,然后又转过去望向円堂。

 

远处传来轰炸的声音。

 

你何必呢,一年前我杀了你。

我何必呢,守着痴心妄想留在这纷乱之地这么多年。

 

生命何其短暂,我们只不过想在这一生中找些温暖。

可惜只有余温供人回味。

 

一路见到的都是饥荒流离的人们,他们的眼中是死寂和惊恐,他们的天是黑红的。

 

其实豪炎寺何尝不是在流离,他只是想找个逃避之所。可是他逃的,其实就在他身边。

 

他从十四岁开始,就在逃。

 

 

土地宽广,其实有时也不。

路途遥远,其实只是崎岖。

一如从前,也不过是童话。

 

当年的能看见闪电町全貌的小山包上,如今看见的也都是废墟一片。那闪电形的标志还残破地坚持着原来的形状。

 

“我们到了?”

 “嗯。我们到了。”

夕阳的余晖静默的涂抹着天际。

告别的时候到了。

这一切像一场大梦,梦总是要醒的。

“……豪炎寺。”円堂望着天边,轻轻开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拾壹

 

夕阳终于收回最后一缕光。

 

豪炎寺转身离开。

 

他身后消逝的不止是透明的让他抓不住的円堂。

 

还有风中不确定的回答。

 

“或许吧。”

 

或许还有回不来的过去和所以他们之间的那份模糊不清的感情羁绊。

多么浅薄的缘分,就像一段还未来得及旁白的故事,却在心中留下刻骨的深铭。

 

一切都朝生暮死。

生命亦然,感情亦然。

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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