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如此广大,爱情无法填满。

[汞红]顽石



真红的小皮鞋在小水塘里趟了一场,再出来走路鞋尖都甩出水。她撑着伞在细密不停的雨幕里穿行。及膝的裙子以下的小腿冰凉,裹挟着雨丝的凉意。

六点多的夏天还没黑透,呈现一种昏昏沉沉的暗色,雨水也冲不干净。路灯已经开了,被晕出昏黄的光,却也照不透这份沉闷。

真红停下拨号,嘟嘟声响了一分多钟,最后还是个机械女声回答“无人接听”。她听到英文提醒的一半时挂掉电话。

短信记录里两条都是真红发的。

“在家?”

“我直接去了?”

也仍然无人回应。她指尖点几下屏幕,打出一句“算了,我回去了”发送。与前面两句相隔十五分钟。

真红用鞋尖点了点地,小皮靴前面的雨点又被甩下去。抖抖雨伞,在雨幕中真红折返回去,雨伞上雨珠顺着边缘滚落下去,旋即隐在人行道的砖块上。

睡觉之前手机振动几下,直接滑出通知面板就一眼看完短信内容:“本来说好五点多回来,在亲戚家有事耽误”。真红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绕了几圈,又想不到能回什么,索性放弃。短信界面就停在那条带些抱歉意味的信息。

屏幕很快暗下去。

雨没停,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雨珠顺着玻璃淌下来,像在流泪。

不,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哭泣的事情。真红心想。

 



今天真红的闹钟定得出奇早,醒来之后连脑子里都还迷糊不清,抱着被子继续往里面缩,缩成一个球。

第二个闹钟响起来的时候真红才慢慢爬起来,赤着脚去扒衣柜的门。昨晚空调开得低,地板上冰冰凉,她醒了大半,瞪着眼找衣服。衣柜里裙子安静挂着,大多是鲜艳的红色,骄傲而不易亲近。真红缩回向红裙子伸出去的手,脚用力在地板上跺了几下,凉意就又攀上身体上面,蔓延着渗入心口。

她坐回床边,眼睛来来回回扫视着衣柜。分类整齐、一尘不染,与平时并无二致,与昨天、去年、很多年前都一样。

今天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

今天也不过是她婚礼的日子。

水银灯比真红大两岁,比她早工作却远远不止两年。真红大二那年,水银灯每天忙着实习,拿到工资去买了条红裙子送她,说是第一次见面没来得及的赔礼。其实那时候水银灯开着家里的车已经到处跑,她却叫嚣要离家独立,真红懒得说她,水银灯也就当做真红不知道这码事情。

后来真红大部分的裙子都是红的,水银灯不问,真红也不解释。

后来红色成了习惯,原本有的一些意义也就不再保有。

意义原本就是时效性的。

不管心思再怎么纷繁,她还是要选一套衣服。睹物思人并不适合现在。真红抽了一条宝蓝色长裙出来。

 



水银灯在梳妆台前坐着,头发盘出一个看起来就很难解开的样式,男方请过来的化妆师尴尬地现在一旁看水银灯自己给自己上妆,大概能想象出被水银灯怎样刻薄对待过。不尖牙利嘴就不是水银灯,真红在心里笑起来。

真红攥着裙边,又松手。如此往复三五遍之后,她终于抬脚进门。

水银灯的粉饼拍得很慢。妆的样子同她看惯了的在乐队的样子区别不大,但真红一眼看出今天的不同。以往的尖锐、棱角都被细细掩过去。水银灯是原本坚硬顽固的石头,真红一直以为她会固执到被磨成粉末还是保有那些尖刻的棱角,但此时她却细细地将尖锐的部分隐没在妆容之下。

这份改变她给不了她。

她和她都做不到。

她们是互相碰打的两块顽石,结局注定是一齐碎裂。

或者不再继续触碰。

 



水银灯早在镜子里看见真红进来,她微微眯起眼睛,朝门口轻轻扫过一眼,迟迟不见真红进门,就放弃再继续看,专注于镜面上自己的镜像。镜子里面有个女人,衣着庄重神圣,与多年前的女孩子已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多年前她为工作焦头烂额,每天同时处理若干客户,把一个脑袋分成好几份,却好强到不肯放松,每天梳理无数条客户路线。那时候她习惯于把所有的工作堆在一起同时进行,挤出来的时间归自己。她经常同时和十几个客户谈十几种产品,脑子里的线布得网似的。升迁以后习惯不改,下属跟不上她的节奏,怨气不小,水银灯也并不是温柔的人,话很少放轻了说,却苦于水银灯工作效率实在太高基本找不到差错,造成水银灯隔三差五听见同事抱怨咒骂。

她心情也不好,就在给自己腾出来的时间跑到真红大学的音乐社团玩,后来去多了烦起那群小孩,又被乐队找上,电吉他刷来刷去权当发泄。

“都是这群古板的小孩,没有一点新鲜感。”水银灯如是说。真红正好在倒水泡茶,白开水突然洒出了一点在桌面,真红很快擦掉水渍。拿过来的布不是很干,水珠还在桌面上形成规则的轨迹,然后缓慢蒸发,在不经意间慢慢消失。

水银灯问真红乐队她去不去,真红心知水银灯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通知,也就回了一句你自己想去就去,工作还是玩乐队都看你,何况学校那群人你也看不上眼。

水银灯看她一眼,说我也是学校出来的,你也是。

“我知道,没什么。”真红手里握着笔在改谱子,说完笔顿了下,又继续写。

“你能不要这张不耐烦的脸?”水银灯倚在书桌旁边看她。

“啧。”真红搁下笔,眉头皱起来:“你想做什么我也没拦你,怎么就不耐烦了?我什么表情还要你一个个解读?”

水银灯站直起身子:“你不要跟我说说什么干涉不了,工作上的事情我愿意做成这样?又不是你青葱少年大学时代,同学友谊纯真善良。”说完之后水银灯怪笑一声又开口:“这次表演要给领导留点深刻印象啊,一心要往上面爬的真红同学。”

“真不好意思,社会人的心情变化规律青葱大学生还真摸不透。”真红指尖来回点在桌面,打出混乱的节奏。

水银灯停了一会,就径直离开房间。

真红端起茶杯,双唇触碰到杯中的茶水时,她才意识到这杯茶在她喝之前就已经凉透了。苦涩的味道立刻传递到了大脑和心底。

脸色晦暗,面部轻微浮肿,上半身疲倦地前倾,叠起的手臂托着下巴,真红翘着嘴唇,像做错事又不甘心道歉的小孩。

她离她太远,她用力攀到高峰,想让能力同她不相上下,然后和她站在同一位置。而不是现在这样,水银灯在社会的大环境抵御曲意逢迎却难以与之抗衡,而她在安逸校园不谙世事。

她讨厌在下方仰视。

然而真红却时不时去乐队看她,水银灯的妆容张扬不羁,狂放成一头豹子。没有她的事时她偶尔抽烟,但抽得不凶,指尖缭绕着烟气,青色的雾将她的表情模糊不清。一支烟快要燃尽时有人喊她,她将烟蒂按进烟灰缸起身。真红不看她,自己坐到刚刚水银灯的位置,透过五光十色的射灯、透过玻璃杯、透过还未散尽的烟看水银灯。

水银灯脚尖点地打拍子,头发随着节拍微微晃动,偶尔回头看一下其他人,却从不看真红。

或许因为她们都有一堆臭脾气,性格还完全相反,才会这样相处吧。

 



真红此时走近了水银灯,她伸手在摊了一桌子的化妆品里挑出一支眉笔。水银灯已经停下手看她,没问什么。

“别动。”真红说。

真红弯下腰,裙子因为这个动作发出一点布料摩擦的声音,坎肩上的流苏就顺势滑到水银灯肩头。水银灯看见镜子里宝蓝色长裙的真红,将眉笔放在她眉上,细细描画。

一笔一笔。

眉毛弯弯,显得面目柔和。水银灯想皱眉,真红按住她眉心:“别动。恭喜。”

恭喜你嫁做人妇,恭喜野马终于被套上缰绳将要变得温顺驯良,恭喜你有个怎么都可以回去的家。

恭喜我们,不再互相折磨。

眉笔一笔一划,勾出青黛色的细长眉毛。衬着洁白纱裙,水银灯像被水流磨平过后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宜室宜家。

最后真红放下眉笔,朝水银灯额上吹了口气:“别闭眼,好了,到你了。”

水银灯将手放在梳妆台上,然后猛地要站起来。一瓶化妆水被手打到,倒下去之后顺着桌子要滚落到地上,瓶盖没盖好,滚动时洒了一路的水,而滚落方向是真红所在的地方。

真红迅速向后迈出好几步,化妆水瓶子跌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碎片,里面的液体也四处飞溅,飞出的水花又很快砸回地面,碎片在地下也敲出声响。

化妆师三两步跑到水银灯边上问她裙子有没有溅上水,水银灯望她一眼本准备说些什么嫌恶的话,话到嘴边却也就说了一句“没有,别瞎操心。”

真红低头看一地狼藉,也并不说话,良久之后抬脚要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高跟鞋鞋跟略微向后转了一下:“这次你不用赔礼了,没洒上去。”

真红第一次遇见水银灯是在学校最北的食堂,那时候吃饭高峰期已经过去,真红要忙着报社团耽误到中午之后,原本饿得不行,但到食堂只后又有一种饿过劲的感觉,看着几个窗口也不想吃什么。一点多的食堂空调关了挺久,餐厅里面也没几个人,显得空阔又闷热。

水银灯端着饭盒从窗口过来,她身后的包上钉着不少铆钉流苏,却鼓鼓塞满了东西,显得十分可笑。真红正在为到底吃不吃午饭而考虑时水银灯从她身边擦过去,往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

此时水银灯包上的铆钉勾在真红的衬衫袖子上,水银灯再往前一步时被猛地勾回来,包又太重,一个不稳当水银灯整个人掉了个头。踉跄之间饭盒盖子噗地掉在地上,盒子里的菜汤在两人惊诧的眼神中洒到了真红的红色长裙上。裙子迅速洇出一块深色污点,真红再往后退却也于事无补。

“你!”真红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又戛然而止,她捏起裙边,脸色暗沉。

水银灯也有些难办地“啧”了一声,将饭盒放到旁边的餐桌。

“这样吧,号码写给你。”水银灯从包外面掏出纸笔。递给真红时看见她手上的文件夹:“大一去报社团的?交响乐?”

“是。”真红也并不想多纠结这个事情,就算这人要逃她也不准备多计较,没必要让一条裙子气自己。

“那好,我副社长,最近社长可能要辞职所以马上就是社长,你更好找我。”

“哦。”

那天两个人都没能吃上午饭。

也算开始认识。

那时候真红猜不到,这条裙子的赔礼到一年多以后才兑现。

也猜不到多年之后她已经能轻巧避开再一次被洒脏裙子,再也不需要拿着号码去社团找人。

不用找了,她已经被拴住了。

 



新郎是水银灯在乐队认识的,身高甚至还不及水银灯。水银灯穿着平跟鞋,男方的鞋子却内外增高都有。

真红坐在离台上很远的一张桌子看她。她是那么陌生,已经要认不出。

她曾经想过他有什么资格。然而她却心知她更没有资格。水银灯给了她们一个最好的结局,让她们都可以接受的结局,不致互相折磨,不致永远痛苦。

真红拿出手机:“我先走了,公司的事情还没结束,我只请了半天假。”

发送。

真红闭上眼。

不,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哭泣的事情。

 
 

以下是唠叨

这是我三年前想写的东西。我真的长情地要命。三年前的十月二号,我大概要永远记得这个日子,它对我来说是个忘不掉的日期。真红其实有一部分是我,这篇里面的一些事情来自真实的事情。“不,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哭泣的事情。”这句话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就一直深植于我脑海,那天的所有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所有想法还忘不掉。

开始写第一个事情的时候是八月十九,三百多字,晚自习在入学考试之后没事情做当练字用。之后几天就懒得动,后来军训,晚上回来累成狗也没什么心思写,所以最后也就写了三千多短得要死还很随意的这东西。

这篇里面的水银灯是两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然而当时觉得简直重要到无以复加的事情到现在也就可以用随意的文字表达了,其实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第一件事情用汞红来表达而不是其他大概就是因为我觉得当时的我实在矫情地可以就是别扭怨妇一个……

故事梗概烂俗地要死就是相遇到摩擦冲突、分手、水银灯结婚,要拍请温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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